09、

时间进入五月,燕城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,已能嗅到一丝夏日的前调。早晚虽还有一丝清凉,大街上的人却早已是夏装上身,样式各异颜色花哨,为这个大都市增添了一抹新鲜的色彩。

余程这些天,除了本职工作外,就是跟学姐一起忙纪录片了。在这之外,时不时也有其他的事找过来,让她偶尔忙一忙。

某工作日的傍晚,余程刚回到家里,就接到续阳的视频电话约她周末出去玩儿。余程栽倒在**一时没吭声,被那边逼急了才丢出一句:“你找堃子吧,我这周实在是累死了,周末再伺候大小姐你一场,我真要猝死了。”

“看你那点儿出息呀,真准备为人民群众的新闻事业献身啊。”续阳半是嫌弃半是心疼地嗔她道,过了会儿,又说,“要是别的你不来就算了,但这周末啊,情况特殊。”

“怎么个特殊法儿?又去抓奸啊?”

余程是累糊涂了才无脑地丢出了这么一句,续阳那边难以置信地瞪了瞪眼睛,最后抿了下唇,不说话了。

余程过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,抬头见续阳鼓着嘴一副委屈不高兴地样子,她赶紧作势拍了下自己的嘴,说:“瞧我这嘴,大猫儿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,原谅小的的无心之失哈。”

“我要跟你计较得天天被你气死。”续阳别别扭扭地缓和了神情,又瞅她一眼,问道,“这周末什么日子忘了吧?”

“这周末?”余程还真没留意,脑子里搜罗了一下,没有答案,便讨巧似地看向续阳,“还请公主大人示下?”

“你啊。”续阳拿她没办法,“这周末是咱们大院建校六十周年的纪念日诶,你都忘干净了。”

余程:“……”

*

都说余程、续阳、顾方觉、方堃和蒋明亮这群人是同一个院儿的发小,那个院儿到底是指什么呢?它其实是指一个军事类的高校,由军委直属的,体系内科研能力排名第一,主装备研发和高科技技术应用的这么一个所在,一般称之为“军科大”。在军科大刚建制的时候,它其实叫军科院,后来升建制为军科大,历任校长等同于正军区级。像余程他们的父辈,大多都是这所学校的教员,到现在基本都是副教授级别了,其中尤以顾方觉的父亲顾长安为甚,现在已经是主管科研的副校长。

余程记得校史上曾经说过军科院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被批准建立的,算一算时间,确实也够六十年了,所谓的一甲子,算是个大日子。但对从心理上已经阔别它许久的余程而言,这个消息其实引不起多大的触动。

*

“所以?”没触动归没触动,但余程还是颇给续阳面子的问了下去。

“所以我们想搞事啊。”续阳哈哈笑了一阵,过后又解释道,“其实也不是我啦,是堃子和蒋明亮老大哥他们提议的,说是准备这周六徒步去爬景山,在那儿当半天志愿者,算是给科大六十大寿献礼啦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余程内心满是无语,徒步爬山外加当志愿者做献礼,这居然是方堃和蒋明亮这种大聪明能想出来的主意?脑壳坏掉了。

“我还有事,先不聊了。”余程作势要挂掉电话,当没听过这件事。

“你敢!”续阳叫住她,“余桃桃,你要是敢挂掉电话,我现在就杀到你家去。”

“那你来杀我吧,反正周六那么一趟下来,我八成也得交代到那儿了。”余程简直对这群人无语,“我看你们这群有钱人真的是闲出屁来了,想献礼吃顿饭就是了,搞什么徒步,体恤体恤我们这些社畜老百姓行不行!”

余程意见很大,她坚决不想跟他们“同流合污”、“沆瀣一气”以及“狼狈为奸”!

大概也是看出余程的为难来,续阳笑了笑,说:“你别急嘛,这不也是考虑到你小胳膊小腿儿不好动的,所以堃子说那天让咱俩开车去,到时候直接去半山腰那儿等着他们,等到齐了一起去当志愿者就行。哎,主要是想让你露个面儿嘛,你说说你都多少年没在大院出现过了,你爸、我鱼摆摆,当年不是咱院儿的技术骨干么,还受过上面接见呢。他老人家不在了,由你这个女儿代替出面,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嘛,你真忍心咱们鱼摆摆错过这种大场面?”

要说是发小呢,续阳是真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,一把她爸祭出来,她还真没法儿拒绝了。想当年,余程父亲余俊勇一介农家子,要是没有科大的一路支持,他怎么能顺利读到博士毕业并留校呢。所以说余俊勇对军科大是真的感激和热爱,除了她和她母亲外,他的所有心血都给了学校,还指望着以后女儿也能继承他的衣钵呢。只是没想到,无论是对他自己,还是对她这个宝贝女儿,这个期望都没有达到。

“什么鱼摆摆,是余伯伯,你好好说。”片刻后,余程不自然地纠正续阳道,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。

“鱼摆摆多可爱,你爸在我心目中就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。”续阳知道余程这么说就是答应了,于是高兴道,“那我就给堃子和蒋明亮说了哈,他们带了无人机,到时候多给你拍点照片,剪成视频,投到主校区的屏幕上,一天放三遍。”

“那不得看吐了。”

余程失笑道,心里却是感激的,他们这是在帮她刷存在感。而只要她在,她爸就在,这就是这件事对她的最大意义。

“行吧,那就先这么定吧。”

*

定下来要去参加这什么劳什子徒步和志愿者活动,这周接下来的两天,余程可以说是疯狂地工作,平时三四天能干完的活儿都挤压到了这两天。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,他们《实事调查》的制片人陈岩回来,所有的人更是提高警惕,一丝马虎也不敢打了。

本来,在陈岩回来之前,余程想过要第一时间去找他。然而现在有了周末这个事儿,她又有些犹豫了,毕竟她要找他谈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万一有个什么变故,她周末不一定能腾出时间了。保险起见,余程准备把面谈挪到下周一。只是她没想到,她不去找陈岩,对方反倒来找她了——周五一早,余程一到办公室就接到陈岩的电话,说让她去他办公室一趟。

“这几天熬夜加班了?瞧你那黑眼圈,快挂到下巴上了。”刚一进去在陈岩办公桌前站定,这人抬眸瞅她一眼,丢出这么一句。

“……这几天是忙了点儿。”余程有些勉强地笑,见陈岩又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,忙问,“陈主任,你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

陈岩现在是《实事调查》以及《实事调查》上一级《华夏时空》这两个栏目的总制片,同时,他还兼任新闻中心的副主任,所以大家一般以行政职务称呼他。

“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?”陈岩看她一眼,“听张数说,你之前打电话约过我的时间。”

“……啊,是,我是打过电话。”余程被他的反问搞得有些尴尬,好在她不是刚入职场的萌新,立刻就调整好状态,向他做起了汇报。

余程要谈的是她月前在陇城做的那一个选题。

两个月前,在陇城一个偏远山村发生了一起留守女孩儿自杀案。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在网络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,自然也引起了新闻人的注意。

据网络上一些知情者透露,女孩儿死前有被侵犯的痕迹,而侵犯她的对象,被怀疑为是她的老师。这样一来,似乎就为女孩儿的自杀找到了原因,不堪凌辱而死。然而这件事奇就奇在,在女孩儿死后,生前跟她玩儿的最好的一个男孩儿为了给她报仇,拿着一把刀去了老师家。但他砍杀的对象不是老师,而是老师刚刚成年的儿子。这次蓄意的谋杀因为男孩儿的慌乱没有成功,但男孩儿还是因为故意伤人暂时被关进了看守所。而在这个男孩儿进去之后,男孩儿的亲弟,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男孩儿,也服毒自杀了。值得庆幸的是,最后被救回来了。

种种疑点表明,这个案子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。网络上的讨论已经白热化了,私底下《实事调查》栏目也准备做一期相关选题,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初来乍到的余程。余程拿到选题资料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山村所在地,结果没料到扑了个空——这家父母连夜带着刚救回来的小儿子坐火车走了,去向无人可知。余程不信邪,连在那里蹲守了一周,却都不见人回来,只好无功而返。要说收获也是有,但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人物,不够时长做成一期节目。

陈岩听完她的话,沉吟片刻,说:“估计是去的人太多,这一家人吓怕了。本来一件跟他们全无干系的事,现在连接差点儿折进去两个孩子,还都是男孩儿,大人们承受不住也是应该的。”陈岩说着,看了眼窗外,“既然如此,那就先放放吧。再想做新闻,也不能逼迫当事人太紧。”

“嗯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等过段时间再去,留了个线人在那边。”

余程说着,笑了笑。而就在这时,陈岩忽然调转视线,直直看向她。

“这就是你想找我说的事?”陈岩不疾不徐地反问,“怎么,是怕没做好我会说你?”

不得不说,陈岩这人眼睛是毒。

“毕竟是我进到咱们栏目来后接收的第一个任务。”言下之意,是个人都不可能不重视。

“看来你是把这次任务当成考验了。”陈岩说完逼视着她,见她不否认,便说,“不可否认,我是有想看看你斤两的意思。但我也常说一句话,做新闻是需要点儿运气在的,偶有落空也是天意。所以,继续努力吧。”

余程晓得,陈岩这番话肯定有所谓的领导话术在,但听他这么说,还是放下心。

“是,陈主任,那我先出去了?”

“去吧。”陈岩抬抬下巴,不再看她。

*

跟陈岩谈完话,余程关于工作的最后一点儿包袱也放下了,周六这天如愿腾出了时间,参加了院儿里的活动。

为了方便第二天出发,余程当晚便叫了续阳过来一起住,就为了第二天不迟到。结果没成想两人兴奋过头了,一下子聊到很晚,第二天起床的时候,闹钟已经响过三遍。余程急疯了,刷刷地拿起衣服往身上套,续阳却是不急不慢的,还有空给自己整杯蜂蜜水。

“放心吧,咱们到你家外面再吃个早餐都来得及,他们没那么快的。”

“你确定?”余程往脚上撸着袜子,反问道。她记得听续阳说过,方堃他们准备凌晨四点从大院出发,她不知道从那儿到景山脚下有多远,但四个小时——怎么也到了吧!他们约定八点集合来着。

“我确定。”续阳放下杯子,一脸笃定地说。

事实证明,要论对院里这群人的了解,余程还真不及续阳。一个小时后,她们都已经开到半山腰吃完早饭许久了,那边来路上还不见有熟悉的人影,余程靠在车身,不得不回头,给续阳比了个大拇指。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余程问,“方堃跟你说了要晚点儿?”

“还用他说。”续阳不屑,“就他整天那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样儿,身体早就被掏空了,要想准时到,除非他前一天晚上先睡这儿。”

余程被她的形容逗乐了,但嘴上多少还是替方堃挽尊了下:“不至于不至于。”

暂时等不来人,那就看看风景吧,余程环绕四周,深吸了一口气。

军科大在景山这边有个试验基地,所以他们小时候偶尔也会过来这边住,对景山并不陌生。但毕竟也有好几年没来过了,重新感受一下这种熟悉的陌生感,也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
余程看了下腕表,见时间还早,有些想往下走走。就在这时,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从前方拐弯的那个山道处闪现而出,迈着迅疾而有力的脚步,匀速向这边跑来。似乎是看见了她们的身影,知道前方终点在即,男人浑身肌肉收缩紧绷,加快了步伐,开始冲刺。

而随着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,余程也看清了阳光下男人的面容。

第一个到达的,是顾方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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